他逼宫徐阶,这群言官肆无忌惮地攻击大学士,按传统应受廷杖!
这的确是传统,朱厚熜在位时,言官只要对大学士吐口水,惩罚必然是廷杖。于是在朱厚熜时代,先听到言官们叽里呱啦,接着就能听到言官们哎哟哎哟。但这传统是糟粕,不能继承。可如果不继承这一传统,高拱又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徐阶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犹豫的旋涡。张居正建议:“言官们的嘴的确太碎,不集体惩处,也应杀鸡儆猴。”
徐阶有点恼火地问:“谁是鸡?”
张居正回答:“欧阳一敬是言官里的标杆,可当鸡。”
徐阶沉思一会儿,才语重心长地对张居正说:“言官虽位卑但言不轻,他们是君王的耳目、臣子的警示牌,他们的职责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如果因为说话而受到惩处,那我不是在堵塞言路吗?”
张居正也沉思,慢慢开口道:“学生对老师的话持保留意见。言官系统固然有优点,但也有缺点,大惊小怪,吠影吠声,常图虚名而危言耸听。而且……”
他看了眼徐阶,发现徐阶的脸色正在变化,但他还是决定说完:“而且,他们很容易被人利用,干扰政事的推行。”
徐阶吃了一惊,想不到张居正对言官如此厌恶,更想不到张居正看到了此次事件的背后。然而这名最得意学生的话,最近一段时间,他好像听得越来越不顺耳。他站起来,下定了决心说:“我不能因为一个高拱而得罪全体言官。况且,”徐阶说,“我觉得冷处理,这件事就完了。”
没完!高拱得知徐阶放过言官后,像炮仗似的爆起来。他叫嚣道:“你徐阶有言官,我老高也不是光杆司令!”
高拱被迫离去
高拱在政府这么多年,当然不是光杆司令,当然有自己的言官,他的言官头马是御史齐康。齐康得了高拱的命令,昂首挺胸,像要赴死一样,对欧阳一敬发起进攻。
欧阳一敬每年都打雁,当然不可能被齐康这只小麻雀啄了眼。齐康的奏章才上一天,欧阳一敬马上回敬,弹劾齐康结党,是高党。齐康调动人手,围攻欧阳一敬。遗憾的是,他的人手太少,欧阳一敬振臂一呼,大批北京言官都站出来,向齐康进攻。齐康本来要围歼欧阳一敬,想不到却被反包围。
事态已成燎原,张居正心急火燎。他痛心疾首,刚刚组建起的内阁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。新的政治曙光还未照临人间,就被乌云遮蔽,这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政治家最不愿看到的事。他特别希望皇上朱载垕能站出来平息这场战争,可朱载垕自登基后就万事不理,龟缩在后宫和美女共享良辰美景。
张居正前思后想,高度的责任感让他不能作壁上观。他去找高拱,劝他放下已弹尽粮绝的阵地。高拱自和徐阶开战以来,至少老了一千岁,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,两眼无神,唉声叹气。他对张居正说知心话:“我想不到徐老头的势力如此庞大,想不到他如此奸诈,我老高恐怕要不久于人世。”
张居正笑了:“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。因为你好胜心太重,所以把成败看得重,于是把这件事本身看得太重。徐老师当初引你入阁,是看重你的才华,只要你现在向他示好——当然,你肯定干不了这种事——只要你不再发动进攻,这件事就算完了。”
高拱瞪起空洞的双眼,张居正敏锐地注意到有亮光射出,随即又消失。他又唉声叹气,突然就像疯驴一样咆哮起来:“徐阶,我老高和你不共戴天!”
这是赌徒失败后装门面的话,张居正明白,高拱已经投降。他急忙去找徐阶,把高拱的意思传达给徐阶。徐阶很满意,他终于教训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山西佬,于是说:“我早说了,只要大家安静点,这件事就算完了。”
没完!就当徐阶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胜利时,出乎他的意料,南京的言官群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打高拱的擂台。明帝国有两个首都,北京和南京,南京只是北京的复制,所以政治中心永远在北京,北京有什么事,南京方面也会积极响应。但两地相隔很远,所以北京方面发生的事要结束了,南京方面的热度才起来。徐阶只是保证了北京言官们不再闹事,忽略了还有南京言官。
前面讲过,京察是由北京吏部和都察院联合主持,非吏部的言官们如果对京察结果有意见,可以提出“拾遗”。南京方面的言官抓住这个规定,开始攻击:杨博和高拱勾结,打压异己,此次京察不具权威。杨博只是个引子,南京言官们真正要攻击的是高拱,因为他们注意到,皇上对高拱一味地徇私。高拱再次被推上前台,接受狠毒的批斗洗礼。